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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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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牧在榜前站著,尋了一會兒,便看見了自己的名字。

懸著的心震顫著歸定,他攤開手,看著手心裏的兩個銅板。

然後緊攥著擡眼,一滴淚突兀地從並未泛紅的眼睛裏落下,他喃喃,“父親,我中榜了……”

這滴淚落在襤褸衣衫上,仿佛打開了久已封閉的屋子,屋外光亮豁然照進,那沈寂已久的兩眼終於適應這光亮,淚才如雨般落個不停。

身邊的公子看他氣質溫潤,淚落得倒是跟個美人兒似的,笑了聲:“恭喜啊恭喜啊!”

另外一個則沒這般好氣:“別站在這兒哭哭啼啼!邊兒去!擋著我看榜!”

許牧被那人推攘地往旁邊一摔,手中的兩個銅板掉在地上。

他慌忙去撿,忽然聽得一陣隊列衛兵靠近的聲音:“太子車駕要路過,散開,都散開!”

來勢洶洶,許牧尚未撿到最後的餘錢,又隨著被趕退的人潮擠到一旁。

“太子殿下來看榜?榜上是哪個了不得的人物得殿下青睞了?”

“誰曉得!這殿下未必還識得哪個沒有功名的白衣?”

“看來這榜上有來日的卿相也不一定啊,料想是已經聲名在外的那幾位嘍。”

“歷來封侯拜相之人多數出自翰林,那得是殿試前二甲。二甲還不行,名次還得靠前,還得得到聖上青眼,你沒看見聲名在外的那幾位大才子,都排個一百、二百多名去了!”

“哈哈,會寫詩不一定會論政。”

兩列推著高盾的衛兵整齊列隊而來,在通往金榜的路上往兩側散開,齊齊喝一聲,高盾沈地,這路便被擋住視野。

“嘿!瞧瞧有沒有縫,還能不能偷偷看上一眼。”

“噓——你這吃飽了找死的,別拉我下水,準備行禮吧。”

車駕已經看得見影子,許牧目光陰郁了一瞬,往另一邊走出了這條街道。

“錦昭公主。”隱蔽處,許牧向錦昭行了個禮。

錦昭幕蘺障身,皂紗從頭垂直膝蓋擋住身形,身後只跟著一個武功高超的下人,背對著她二人。

“怎樣,名次如何。”

許牧道:“二甲十一名。”

“成績這麽好?”錦昭訝然。

“可是草民這樣的名次並不足以進翰林院。”

“呀,你還想進翰林院?那你想怎麽辦,本宮可沒這能耐。”

許牧一直垂著眼,聽見這話,微微擡眼看著幕蘺後那雙明亮的眼睛:“公主有辦法的,草民也會兌現自己的諾言。只要進了翰林院,最多一個月的時間,草民可要阮家一家人的性命。”

“倘若做不到呢?屆時本宮白白費了大心思……”

“倘若做不到,草民與父親的性命皆可交予公主處置。公主,讓草民進翰林院的法子,草民可告訴公主,並不難,公主什麽都無需犧牲。屆時草民做不做得到,公主都沒有損失。”

“連父親都一起做抵,你倒是個狠的。”錦昭擡了擡下頜,“先把讓你進翰林院的法子說來聽聽,看看是不是沒得損失。”

許牧向錦昭低語了一陣。

“你!”錦昭惱怒低喝。

“公主,鎮定些,總歸只有公主與聖上曉得,旁人又不曉得。”

錦昭默了默,“行。一個月的時間。——方才那邊是什麽聲音?這麽吵。”

許牧微笑道:“是太子殿下車駕。”

“殿下?去哪裏?看榜?這倒稀奇。也不曉得誰的名字這麽重要。——咦,那殿下豈不是看得見你的名字?”

許牧柔聲道:“不打緊,殿下沒說過我不能入京趕考。看見了便看見了,總歸,以後也有見面的時候。”

.

淮瓔慈祥地看著淩奪穿著她送的衣衫與披風下了馬車,對自己獨到的眼光十分滿意。

這玄黑紫繡游鱗長衫,及與其相襯的玄色披風,十分襯淩奪的氣質——但是得想法子讓淩奪還錢。

還錢的事以後再說,眼下這榜才是淮瓔最掛心的事。

淩奪回來的很快,快到淮瓔都懷疑他有沒有看完榜,且臉色不是很好看。

淮瓔的心緊了緊,阿兄這是沒考上?

“恭喜。”淩奪坐了下來。

恭喜!

淮瓔喜不自禁,就差沒在此處替阿兄叫出聲來。

“太好了,阿兄上榜了。”淮瓔欣喜之色溢了滿臉,繼而又正襟危坐起來,“殿下,怎的忽生不悅?”

“無妨,”淩奪提了提嗓音,“回簫園。”

車夫得令。

“回,回簫園?”淮瓔愕然。

“不然你還想在那個破廟裏待多久。”

感受到淩奪情緒不好,淮瓔也不想多語,既然他有決斷,自然是免去了她的擔憂。

他都沒什麽顧忌,她顧忌什麽。

車駕空間太大,淩奪起身,彎身走到窗邊,微微擡簾,付一已在路中途騎馬跟在了馬車旁,看見淩奪,露出了一口大白牙:“殿下。”

“你先回去,讓簫園裏的人避讓。”淩奪將簾子擡的更高些,好讓付一看見車駕裏的淮瓔,理解他的意思。

付一看著車駕裏豐姿綽約的美人,錯愕了一瞬,道:“遵命嘞殿下。”

然後策馬率先而去。

淩奪坐了下來,由於換了位置,淩奪從車座的中央坐到了淮瓔的對面。

兩人都坐在一方窗邊。

淮瓔自然是聽見了淩奪方才的話。

她覺得淩奪的身邊還是不可多待,一點腦子都不用費那可不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嗎?

馬車驅駛不久,兩人沈默了一路,便到了簫園外。兩側高盾沈地發出一陣轟響,淮瓔跟在淩奪身後,隨他下了馬車。

簫園外一側是仙鶴石像,栩栩如生,多處還上了色,不是全部著色,但更有雅藝,可見品味卓絕。

紫林軍皆背對著他們,所以淮瓔尚算沒那麽緊張,隨淩奪走進了簫園。

果然四周無人,地上清掃的連一片枯葉也沒有,顯然是方才才趕退的。

“殿下,他會找什麽借口屏退這些下人啊?”

淮瓔快步跟上淩奪,低聲問。

“我說殿下不想看見他們。”

付一在她身後幽幽道。

淮瓔嚇了一下,回頭看,便見一個俊俏小公子沖她盡量溫和地笑了笑。

十分盡量,但淮瓔看出來他平常應該是不怎麽笑。

淮瓔回之一笑。

付一十分滿意,這個阮姑娘清新脫俗,眉眼清純卻隱隱惑人,非胭脂俗粉;身材有不符合相貌的豐腴,是個好生養的,具有反差的沖擊感。

就是可惜,身份不匹配。

不過就算是世家大族,挑挑揀揀也不定能選出一兩個能與殿下相配的。

何況沒這般風韻啊。

……

淮瓔環視著周遭風景,園林景致多是竹林縱橫,進入簫園不遠的中央有一片大湖,蓮花盛放,有鶴在湖邊低頭飲水,一身亮麗的毛發,神采奕奕。

湖上兩座石橋,通往一處恢弘的大殿。

宮殿有規儀,不可逾制,所以這座大殿的裝潢很襯景的透出一個“雅”字。

譬如圓窗竹門,竹地灰瓦,淡綠的墻上還有一副山水畫,既有濃墨厚重之感以顯示大氣,又有清新雅致的細膩,只能說是畫者隨意且……秀技。

“這畫是殿下畫的吧?”淮瓔問付一。

“是殿下與太傅共同完成。”付一自豪道。

湖邊白鶴低鳴一聲,振翅飛走。

淮瓔在心中驚嘆,殿下的簫園是個小江南啊。

淩奪忽然停步。

“從小門送阮姑娘回府。”淩奪吩咐付一道。

付一看向淮瓔。

淮瓔無辜的眼睛眨了眨,蘊著略微失落的靈動。

她很喜歡這只鶴。

她舍不得這只鶴。

“殿下,便是小門外也是熙熙攘攘的,恐怕一時避不開人。”付一道。

總不好擺出個閑人退避的大陣仗來,教眾人知曉有人從簫園小門出去了。

“裝在布袋裏帶出去便是。”淩奪言罷,擡腿便走,“再去尋一張弓,匿去買家痕跡。”

“是,殿下。——姑娘,請隨我來。”

付一遺憾地看了淮瓔一眼,淮瓔倒是並未顯難堪,淡定地轉身面向他:“煩請公子帶路。”

人可以從布袋子裏出去,但姿態一定要優雅。

該死的殿下,用完就丟。

她又戀戀不舍地幾步一回頭看了白鶴一陣。

……

離簫園很遠,但離阮宅很近的偏僻處,淮瓔從布袋裏鉆了出來。

嚇得一個過路人丟了手裏的菜。

淮瓔扶著右臂叫苦了一陣,想是治療的及時,現在已經沒有那麽痛了。

她一邊走著,一邊想著淩奪要買弓的事。

弓箭無非兩個用處:圍獵;殺人。

放榜前後皇家沒有圍獵的行程;自然更不可能是公子們自發組織——淩奪還一身的傷,且被皇上罰著,可沒有這番雅興。

殺人。

而且不是尋常殺人,他要人死,百千種法子。

用到弓箭,那就只能是……暗殺。

什麽人值得殿下去暗殺?

一路想著,很快就到了阮宅外,正巧遇著出門的阮淮銘。

“阿瓔,你就回來了。”淮銘正要上馬車,看見淮瓔,站直了身子,等她走近。

“阿兄,你這是要去哪?”

淮銘喜悅道,“剛接到旨意,要入宮面聖,說是喜歡我的廷試卷,我正要去。對了,我中榜一事你可知曉了?”

“知曉的,恭喜阿兄了。”

淮銘的嘴就快咧到了耳根去,“是探花!是探花!”

只是這笑又慢慢收了起來,他猶豫道,“還有一人,也中榜了……”

“誰?”

“許牧。”

“哦。”

見淮瓔沒什麽反應,淮銘寬慰道:“殿下只說了讓他回徐州,卻沒說再不可入京。唉,此人真是可恨——不說了,我得先去面聖了。”

“好,阿兄一定小心謹慎些。”

淮瓔目送著淮銘上了馬車,才慢悠悠地走進阮宅。

觀蕓正在做灑掃的活計,看見她,欣喜地沖她招手:“姑娘姑娘!大公子中榜了!”

淮瓔也笑著沖她點點頭,繼而擡眼看了看院中梧桐的枯枝。

天氣愈來愈涼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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